“人想喝水，野獸也想喝水。”梧桐指了指不遠處泥地上模糊的印記，說道：“你看到那些腳印了嗎？爪子比你的手還大，不是狼就是虎。現在天亮它們不敢出來，等夜裏一到，肯定會跑來喝水。到時你要是還在這裏洗澡，估計就成了它們嘴裏的肉了。”

“它們要敢吃我，自己也死定了。”

話是這麽說，小山還是因她的這番話放棄了在這裏紮營的打算，戀戀不舍地看著那汪清澈的水。

若蘭就蹲在她們旁邊，嘴裏啃著幹糧，把對話聽得清清楚楚。

見小山走了，她湊過來誇讚道：“梧桐，你現在真的很厲害，什麽都知道。”

梧桐洗了手，徑自上車去了。

若蘭受到冷落，楞住，自嘲地笑笑，沒有放在心上。

段扶風把水箱裝滿了水，繼續出發。

夜幕降臨前，他們找到一處背風的好地方，一個半圓形的高聳土坡屹立在那兒，周圍沒有獸類活動的痕跡，非常適合安營紮寨。

段扶風停下車，從後備箱裏拿出帳篷，梧桐幫著他把帳篷搭了起來。

小山沒有搭帳篷的經驗，也不閑著，站在旁邊學，偶爾遞個錘子什麽的。

只有若蘭一個人站在車旁邊，有些孤單地看著他們，宛如被拋棄。

帳篷很快搭好了，總共有三個，一個大的兩個小的。

梧桐和小山睡大的，剩下的段扶風和若蘭一人一個。

他們生起一堆火，架了口鐵鍋在上面，燒開水後，就把帶來的炒米放下去煮，不一會兒就成了一鍋香噴噴的粥。

一碗粥，配上肉幹，便是一頓還算豐盛的晚餐。

四人圍坐在火堆旁邊，小山和梧桐聊天，若蘭企圖插話，努力了好幾次都沒成功。

終於，梧桐碗裏的粥喝完了，她蹭得一下站起來說：“我幫你盛。”

梧桐躲開她的手，把碗放在地上。

“我吃飽了。”

若蘭的動作顯得很窘迫，小山端著碗嗤笑道：

“為什麽都說做人要憑良心呢，因為沒良心會遭報應啊。眼看他起高樓，眼看他宴賓客，眼看他樓塌了。風光都是一時的，不能仗著自己現在有能耐，就不給別人活路。”

她沒有點名道姓，但若蘭知道她是在說自己。數日來受到的冷落在她心裏凝成了一汪水，被小山的話一激，就從眼睛裏流出來。

她哽咽了幾聲，捂著臉坐在地上，身軀被搖曳的火光照得時明時暗。

可惜年紀大了，哭起來沒有少女時的楚楚動人，只讓人感到一股沖天的怨氣，好似弱化版的祥林嫂。

小山一直記著她害死小耗子的事，抓住機會譏嘲。

“還好意思哭呢，當初害人的時候一點都不手軟，把別人的心都給傷透了，現在哪兒來的臉求原諒？要我是梧桐姐姐呀，你害死我兒子，我捅你兩刀都算輕的。”

梧桐皺了皺眉，不想讓她們吵起來，畢竟現在任務要緊。

但是還不等她開口阻攔，若蘭就先提高了啜泣的音量，以沙啞的嗓音反問道：

“難道只有她一個人死了孩子嗎？我生了三個孩子，沒有一個長大了，我怨過誰？”

“你、你那是自作自受！”

小山不知道其中的隱情，無法反駁，只憋出這麽一句話來。

她的斥責對若蘭來說，已經是不痛不癢的了。

若蘭沈浸在自己悲痛的情緒中，感覺不到黑夜的寒涼，也沒有管他們是以怎樣的眼神看自己。她在阿丹面前不能暴露真面目，終日偽裝自己，到了他們面前，終於得以解脫，肚子裏的話一股腦地說了出來。

“我沒有想過奢求你的原諒，只是覺得……既然大家都這麽慘，何必揪著過去死死不肯松手？梧桐，你曾經經歷過的那些痛苦，我也經歷過了，甚至比你還嚴重許多，你看看我現在都成了什麽模樣？這樣還不夠讓你消氣嗎？”

她從胳膊中擡起頭，眼眶因為紅腫顯得愈發松垮，瞳仁早已從黑白分明變成渾濁，失去曾經明媚動人的光彩。

“我們之間的恩怨已經抵消，給彼此一個機會，重新開始好不好？”

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梧桐身上，她垂頭沈吟著，劉海垂落，擋住她的眼睛。

若蘭繼續啜泣，聲音卑微得像是在哀求。

“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，我一定不會再對你做那些事情的，已經嘗到苦果了。”

所以呢？嘗到苦果就該得到原諒麽？

她曾經那麽信任她，到頭來卻被她傷得最深。

心裏留下的創傷早已愈合成了疤，疤是永遠無法消除的。

梧桐籲出一口氣，站起身，沒有看她，鉆進了帳篷裏。

她的背影是無聲的拒絕。

若蘭盯著火堆，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。

小山快速吃光碗裏的飯，跟進帳篷裏。

段扶風掃了她一眼，叮囑她不要讓火滅掉，就去了自己的帳篷休息。

若蘭仰頭看著天，中原的夜空中，星星與月亮再也不是主宰，取締它們的是昊山耀眼的火光。

她孤零零地看了會兒，從衣服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竹筒子。

筒子外面掛著根引線，從火堆裏撿根燃燒著的木柴將引線點燃，那根銀灰色的線便飛快燃燒起來，最後悄無聲息地炸開，一道紅光躥上夜空，混入昊山的光芒中，不仔細看根本註意不到。

若蘭等到那道光芒消失，才把竹筒丟進火堆裏，待它燒成灰燼後，往火堆中添加一些木柴，就睡覺去了。

梧桐由於心情不好，進帳篷後早早的就睡著了。

不知睡到什麽時候，她依稀聽見有人在很小聲地喊自己的名字，而且聲音非常耳熟。

她睜開眼睛，看見段扶風就蹲在自己面前，帳篷的簾子是掀開的，紅光照進來，映出他線條分明的輪廓。

“你怎麽來了？”梧桐困惑地問。

段扶風噓了一聲，指指地面。

“你聽。”

梧桐趴下去，把耳朵貼在地面上。

這是行軍打仗時常用的 辦法，能夠通過地面的震動，探查到敵軍距離自己的位置。

今天並非打仗，她卻聽到不遠處有人走動時產生的雜亂腳步聲，還有車輪軋過地面的聲音，聽起來數量不算少，起碼對付他們是綽綽有餘。

難不成遇上鏢師了？但鳳凰城已經禁止人員出入，按理說鏢局都該停業了才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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